蒋梦麟：好的教育就是教出活泼的人

    我们以前听了俾斯麦说“德国的强盛是小学教育的成功”，所以我们也来办小学，以为小学堂办了几千个，中国就强了。后来听说日本强盛，也从小学教育得来，所以我们大家都信小学教育，好像一瓶万应如意油，一粒百病消散丸，灵验无比，吃了就百病消除。小学学生现在有千万了，哪知道社会腐败、国势衰弱跟以前一样，这是什么缘故呢？是因为教育根本思想的谬误。

    我常常听见人说，学生是中国的主人翁，若是学生是中国的主人翁，那谁是中国的奴隶呢？教育不是养成主人翁的。又有人说，教育是救国的方法，所以要小学生知道中国的危险，激发他们的爱国心，弄得正在萌芽、生气勃勃的小孩子变成枯落的秋草！“主人翁”“枯落的秋草”两件东西可算是我国办教育的出产品。

    我们讲教育的，要把教育的出产品明明白白定个标准。预定要产什么物品，然后来造一个一个制造厂。不要拿一架机器，就随随便便的造物品。据我个人的观念，我们以前所产的“主人翁”“枯草”和所产的“宰相”“圣贤”都是不对的。我们所要的物品，是须具有三个条件的人。

    一、我们要造就活泼的个人

    一个小孩子，本来就是活泼泼的，他会笑，会跳，会跑，会玩耍。近山就会上山采花捕蝶；近水就会去捞水草，拾贝壳，捕小鱼；近田就会去捕蝗虫，青蛙。他对于环境，有很多兴会。他的手耐不住的摸这个，玩那个；脚耐不住的要跑到这里，奔到那里，眼耐不住的要瞧这个，看那个；口关不住的要说这样、那样。

    我们办学校的，偏要把他捉起来，关在无山，无水，无花，无鸟的学校里；把他的手脚绑起来，使他坐在椅子上不能动；把他的眼遮起来，使他看不出四面关住的一个课堂以外；要他的口来念“人之初，性本善”等等。小儿的生长，要靠着在适当环境里活动。现在我们把他送入“监牢”里束缚起来，他们如何能生长？

    我们要认定学生本来就是活的，他们的体力，脑力，官觉，感情，一天一天地发展。不要用死书来把他们的生长力压住。我们都知道现在的学生，眼近了，背曲了。学级进一年，生气也减一年。我们不需要这样教育的出产品！

    二、我们要造就能改良社会的个人

    一个人生在世上，终逃不了社会，所以社会良不良和个人的幸福很有关系。若我只关注个人发展，忘却了社会，个人的幸福也不能存在。

    普通父母送子弟入学的用意，是有两种希望的。一种是为家庭增资产：以为“我的儿子”入了学校，念了书，将来可以立身，为家庭增加一个有用的分子；一种是为国家求富强，以为“我的儿子”求了学，将来可以为“拯世救民”的人才。

    而好的学校宗旨，是在养成良好的社会分子，为社会求进化。社会怎样才进化？个人怎样参加促进社会进化的运动呢？这两个问题是学校应该问的。这里就不得不提起学生自治的问题了。

    学生自治，是养成青年各个能力的基础，才能来改良学校社会。他们是以社会分子的资格，来改良社会，大家互助，来促进社会的进化。不是治人，不是做主人翁；是自治，是服务。有人说学生在自治社会里自己捣乱，所以自治是不行的。我想自治社会里边起冲突是不能避免的。况且，与其在学校里无自治，将来在社会上捣乱，不如在学校中以比较少的费用经历这个实验。

    三、我们要造就能生产的人

    以前的教育，讲救国，讲做中国的主人翁，讲济世救民；最好的结果，不过养成迷信牧民政策的人才。

    今后的教育，要讲生产，要讲服务，要知道劳工神圣。为什么要讲劳工神圣呢？因为社会的生产都靠着各个人劳力的结果，各个人能劳力，社会生产自然就丰富了；假如大多数的人都是“四体不勤，五谷不分”，社会怎么能生存呢？

    又如杜威先生说，希腊文化很发达，科学的思想也很发达，何以希腊没有物质科学家呢？何以物质科学到十九世纪才发展起来呢？因为希腊人瞧不起做工的人。瞧不起做工，就不会做实验；不会做实验就没有物质科学家了。

    要能独立生产，要先会工作。要知道劳工神圣，要让全国教师承认教书也是一种劳工。凡有一种职业，为社会生产的，都是劳工。劳心劳力，是一样的。“劳心者役人，劳力者役于人”这两句话是在有分阶级的意思在里面，未免把劳力的人看的太轻了。

    把以上的话总括说一句，教育要定出产品的标准，这就是标准：活泼泼的，能改良社会的，能生产的个人。这就是我所瞩望的中国教育的未来。

（摘编自校长派微信公众号2019年4月11日）